第115章 坍塌-《执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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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泪意朦胧中,他死死盯着顾翌安。

    顾翌安下巴满是胡渣,双眼眸光深黑却无神,两侧脸颊和腮边明显看着深陷一大块,整个人憔悴不堪,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疲惫。

    这样的他,看起来根本就不比俞锐好多少。

    缓过那股劲儿,赵东深吸一口气,而后紧紧咬住牙关,猛地转身背过去。

    潜意识里,赵东也知道这事儿怪不着顾翌安,也怪不住任何人。

    可他听见张明山那声叹气,再看眼里面不知生死的俞锐,实在是没绷住。

    来时他其实就打听过了,若不是为了救顾翌安,俞锐根本就不可能受伤。

    理智上,他能理解俞锐的做法。

    但感性上,赵东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。

    那是他大半辈子的兄弟,有着过命的交情,他见过俞锐的张扬,也看过俞锐的失意。

    他们彼此参与,也旁观了对方的前半生。

    唯独现在的俞锐——

    赵东每往监护室里看一眼,眼泪就会忍不住往下掉。

    三十好几的人,除了仅有的几次在俞锐面前,他其实不常哭,更不会轻易在人前落泪。

    可他现在根本忍不住,最后只能死死握拳,仰头将泪意生生给逼退回去。

    俞锐是为了救顾翌安才受伤,这事儿是不争的事实。

    赵东义愤填膺,为自己的兄弟抱不平,必然无可厚非,顾翌安甚至都在期望赵东真的能狠狠揍他一拳,打他一顿。

    好像只有这样,才能让他缓下一口气,转移哪怕一丝一毫心底的悲鸣和痛楚。

    网络新闻持续在报道,收到消息的何止赵东,远在基地的俞泽平和沈梅英很快也知道了。

    看到俞锐的名字,沈梅英第一时间打俞锐电话没人接,跟着她又打了顾翌安电话。

    得到确认后,老教授眼前发黑,差点直接当场昏倒。

    基地项目持续近八个月,现在项目基本已经收尾完工,就剩运载火箭发射升空。

    按理说,作为项目的高级工程师兼项目核心负责人,俞泽平还得留下来参与最后的发射启动会。

    可得知俞锐出事,俩老人说什么也等不了了,当晚就收拾行李买了机票往回赶。

    周远清也来了。

    他还换了无菌服进去里面看了眼俞锐,出来后,他把顾翌安和陈放单独叫到办公室,详细询问俞锐的病情,跟俩人讨论俞锐的治疗方案。

    按下葫芦浮起瓢。

    俞锐脑部的出血全都止住了,血压和血氧也都在缓慢恢复,但他脑部的挫裂伤目前正在加剧脑水肿,颅压也始终在高位。

    这样的情况很危险,时间一长,很容易产生脑位移,从而导致继发性脑干受损,或突发性脑疝。

    严重的话,还会出现心跳骤停,加剧多项器官功能衰竭,甚至最后走到脑死亡。

    周远清拄着手杖,沉吟半晌道:“现在的关键,还是在于控制基本生命体征,降颅压,赶紧得让他醒过来,不能就这么睡着。”

    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天了,俞锐依旧昏迷不醒,连醒脑剂都不管用,再这么继续下去,只会更加凶多吉少。

    老教授想了想,转向陈放和顾翌安问:“促醒药物不行的话,要不送到高压氧舱去试试?”

    “不行!”

    “不能去高压氧舱!”

    陈放和顾翌安异口同声,同时强烈表达出拒绝。

    “既然没别的办法,就当试试,也没什么坏处,怎么就不行?”高压氧舱对降颅压有明显的效果,老教授对他俩的多少有些诧异,甚至不解。

    陈放没出声,顾翌安垂下眼,片刻后他坦白道:“俞锐不能进高压氧舱,他的基因检测异于常人。”

    周远清沉默不语,皱眉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高压氧舱容易导致俞锐耳道内外的压力变化,从而引起其他并发症。”顾翌安咬住牙关倏又松开,“甚至,极可能导致突发性耳聋。”

    只简单几句,周远清就明白得差不多了。

    他听完没说话,也没出声,转头再次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望向俞锐。

    忽然间,他想起俞锐无数次拒绝院里的进修推荐。

    想起俞锐在那个阳光铺满书房的下午,跟他说哪里都不去,以后就守着八院,守着神外,陪他留在这里。

    这些年,周远清表面对俞锐严厉苛刻,心里却不无感慨。

    他看着俞锐一步步成长,也看着他逐渐沉稳,逐渐褪去锋芒,一点点地成熟起来。

    但有很多次,周远清都在想,以前那个小刺猬到底是什么时候就不见了。

    他问过,也试图寻求过答案而不得。

    直至今天——

    面对此时的俞锐,周远清有骄傲,更有无数心疼和无数自责,他看了半天,眼底渐渐氤氲出湿热的水汽。

    最后,他转过身,步履沉重地往外走。

    可没走出两步,门外乍然响起一阵‘叮呤咣啷’的响声。

    顾翌安快步过去,率先拉开门。

    金属器械盘和无数液体针剂洒落在地,沈梅英被小护士搀扶着,像片枯黄的落叶,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她缓慢而空洞地将视线聚焦向顾翌安,凛住呼吸问:“你刚才说,俞锐的基因检测有问题,是吗?”

    俞泽平也走了过来,站定在沈梅英身后。

    俩人都看着顾翌安,等着他否认或是点头。

    可面对两位老人,顾翌安根本没办法开口,他无法否认,更无法点头,只能任由沉默将时间拉长。

    可沉默就代表了肯定。

    前后不足两秒,沈梅英扶住额头,疾速后退。她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,嘴里喃喃自语着说:“我以为俞锐他不会,他不会有事...”

    膝弯撞到椅子,紧跟着她“咚”地一下,瘫坐在金属长椅上,被无力和痛苦包围,几乎快要喘不过气。

    顾翌安两步上前,不停拍打着她的后背,试图宽慰,也试图稳定她的心神。

    “俞铎——”沈梅英看眼俞泽平。

    俞泽平侧过身,仰头闭上眼。

    而后,沈梅英剧烈地呼吸,泪眼朦胧地看向顾翌安,激动且颤抖着跟他说:“俞铎他当年,就是因为在过马路的时候,突然耳聋听不见声音,才出的事啊!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不仅陈放愣住,连顾翌安眼里也闪过惊讶。

    有关俞铎的事,这些年老两口从未提过,哪怕是他俩私底下也不会轻易谈及。

    那是埋藏在心底堪比割肉刮骨的痛,不仅仅是无力,除此以外,这里面更含着夫妻俩深深的懊悔跟自责。

    因为他俩始终认为,俞铎是因为他们才会生病,才会发生意外去世。

    哪怕夫妻俩的基因检查结果一切正常,哪怕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,俞铎的基因突变是因为遗传导致。

    可此时,当得知俞锐的情况和俞铎相同。

    沈梅英再次悲痛难当,积压在心里多年的顽疾,混合着此时俞锐生死未卜的惶恐不安。

    她埋头坐在椅子上,不禁放声大哭。

    在场几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,姜护士闻声紧急跑过来,坐在旁边,拉着她的手,柔声安慰,尽力安抚。

    可沈梅英情绪太激动了,有几次差点背过气去,姜护士担心她这样哭会出事,于是哄着将她带去护士站,想要帮她测测血压,顺便带她去值班室里休息休息。

    沈梅英走后,俞泽平脚步微顿,抬腿迈入监护办公室。

    视线穿透玻璃窗,他沉吟许久,想起临走前俞锐说的话,于是低声自言自语地道:“不是说项目结束就来接我回家吗?怎么我都回来了,你还睡着不醒...”

    顾翌安握住门把,猛然僵立在原地。

    他攥得很紧,五指用力到骨节凸起发白。喉咙也干涩发哑,他颤抖着发出声音,想要说声对不起。

    可还没开口,俞泽平便抬手打断他。

    他走回来,行至门口,停在顾翌安身前,注视他说:“我的儿子,我知道,他不会让你跟我们说对不起,他也不会丢下我跟他妈。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不能进高压氧舱,只能靠脑脊液引流,靠不停地输送甘露醇和利尿剂进行保守治疗。

    七天,十天。

    时间缓步向前走着,每个人都度秒如年。

    俞锐依旧躺在监护室里没醒,中间甚至还因为呼吸骤停,紧急经历了两次抢救,连除颤仪都用上了。

    他毫无意识,不能吃也不能喝,每天只能靠护士鼻饲用药,外面的人也只能跟着苦等,苦熬。

    俞泽平和沈梅英每天都来。

    只要有探视的机会,沈梅英总会换上无菌服进去,哪怕只是站在床尾看俞锐两眼,跟他随意说两句话,聊点家常。

    顾翌安不用等探视,全天都在监护室里呆着。

    这样长期躺着,很容易引发下肢血栓,顾翌安每天都会进去,不用护工,亲自给俞锐按摩大腿和小腿。

    不止如此,俞锐的用药用量,监测仪上的数据他也都是亲自盯,亲自记录。

    根本不让人插手,不让人碰。

    俞锐吃不了东西,他也基本不吃不喝,体力透支了就靠输营养液和葡萄糖撑着,最后熬得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,眼窝凹到不能看。

    徐暮来时俞锐已经躺了两周了。

    他换上无菌服,戴上脚套,进到监护室里看了一眼,只一眼他就忍不住侧过头。

    潇洒如他,自在如他。

    看到俞锐躺在病床上,毫无生气,徐暮到底也没忍住,好几次鼻间酸涩难忍,眼眶也红了。

    他缓了半天,出来时看见顾翌安满脸憔悴,双眼无神,说话的时候嗓音哑到极致,连发声都极其艰难。

    从回北城就没回过家,这段时间,顾翌安没日没夜地守在医院,累了就在办公室里躺会儿。

    徐暮看他憔悴成这样,叫上陈放,二话不说就把顾翌安给拽回了杏林苑。

    开门进屋,徐暮拎着买回来的外卖,跟他说:“你要真一直这么熬下去,万一师弟醒了,你倒下了,到时候你俩究竟谁照顾谁?”

    顾翌安低头换鞋,脸上依旧毫无表情。

    “老徐说的没错翌安,你再怎么担心,首先也得把自己照顾好,这样才能照顾师弟啊。”陈放也苦口婆心地跟着劝。

    说话间,俩人一左一右把他驾到餐桌上,还守在旁边,把顾翌安按在椅子上不让动,非得让他吃点东西不可。

    顾翌安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。

    但俩人就这么盯着他,还守在客厅不肯走,他想要赶紧回医院,最后就只能选择妥协,勉强拿起勺子,喝点粥。

    太久没吃东西了,只要肯吃就行,能吃多少算多少,其他的,徐暮跟陈放也不勉强。

    只是饭吃完,他俩也没有放人的意思,跟着又翻出睡衣,推着顾翌安进卫生间去洗澡,让他洗完出来,先好好睡上一觉再说。

    神外监护室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,都是科里最专业的医生护士守着,有没有顾翌安,问题其实不大。

    何况科里上下所有人都在惦记俞锐,都上着心。

    但凡有点什么情况,大家都会第一时间冲上去,实在不必让顾翌安每天守着。

    本来,徐暮和陈放打定注意,非守在杏林苑,哪拍看也要看着,说什么也要让顾翌安休息一晚再说。

    谁料他们回去没多久,俞锐再次出现呼吸骤停。吴涛和钱浩一边召集人手紧急抢救,一边联系陈放。

    顾翌安刚洗完澡。出来时听到消息,他头发都没擦,立马穿上衣服就往外跑。

    他们回去的时候,俞锐已经没事了,呼吸和心跳也都渐渐恢复到正常频率。

    大家跟着捏了把汗,不过好在只是虚惊一场。

    凌晨三点,吴涛和钱浩脱下无菌服,满头大汗从监护室里出来,紧绷的神经算是勉强可以松懈片刻。

    俞锐对吴涛有恩,钱浩又何尝不是。

    因为大巴司机的事,吴涛当初被俞锐罚到急诊,本以为俞锐彻底放弃了他,谁想到刘岑走后,俞锐不仅把他调回来,还开始手把手带他。

    钱浩以前也差不多,他刚来神外的时候,有一次因为弄错医嘱,差点害了一位病人,好在俞锐发现及时,那人才被救了回来。

    他俩都一样,从进神外起就跟着俞锐做事,眼看俞锐此时躺在监护室里,俩人谁心里都不好过。

    夜晚情绪好像总是会被放大,尤其经历一场紧急抢救,钱浩心里堵得慌,从贩卖机上买了两罐可乐,跟吴涛一起站在走廊窗户洞前吹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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